关税压力或进一步推动中国医药企业生产全球化

界面新闻记者 | 李科文

界面新闻编辑 | 谢欣

美国对华加征关税影响仍在持续。

此次美国对华加征关税的通知中，将大部分药品（包括各类化药制剂和疫苗、抗体等生物制品）排除在外。但绝大部分医用耗材、敷料、医疗设备和零部件及康复用品等均未被纳入豁免清单。

药品方面，除含胰岛素的未配定剂量药品、含去甲麻黄碱及其盐的未配定剂量药品、含其他抗疟疾活性成分的未配定剂量药品和含去甲麻黄碱及其盐的已配定剂量药品等四个税号外，豁免清单中纳入了绝大部分药品制剂（包括各类化药制剂和疫苗、抗体等生物制品），不受此次对华加征34%关税影响，目前关税水平为20%。

医疗器械方面，例如注射器及其零附件关税水平目前为120%，此次对华加征后将达到154%；医用、外科用手套关税水平目前为70%，此次对华加征后将达到104%，且将在2026年1月达到154%。X射线断层检查仪、彩超诊断仪、核磁共振装置等目前在45%左右，此次对华加征后达到约80%。

但据央视新闻，当地时间4月8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发表讲话称，美国将对药品征收关税。特朗普认为，一旦对药品征收关税，制药公司将在美国开设工厂，因为美国是“最大的市场”。

中国是美国最大的药品进口国之一。在以往的两者的贸易摩擦中，药品和医疗器械通常被列为豁免对象。特朗普此番发言或暗示，美医药贸易中的豁免惯性正在被打破。国内医药企业均需为此不确定性寻求破局。

哪些细分领域和上市公司将受影响？

“对等关税”针对的是商品贸易方向。我国医药产品外贸出口长期以医疗器械和原料药为主要驱动力，短期内这两大板块承压。

据医药保健品进出口商会数据，2024年，我国对美国的医药贸易出口额为190.47亿美元，其中医疗器械类达117.58亿美元，西药（含制剂与原料药）达64.25亿美元，中药8.7亿美元；至于中国从美国进口的医药商品总额达150.57亿美元，医疗器械类达85.24亿美元，西药类为63.33亿美元，中成药为2.02亿美元。

医疗器械是我国对美医药出口核心。本轮加征关税中，绝大多数医用耗材、敷料、医疗设备、零部件及康复用品等产品未被纳入豁免清单，关税负担或将显著提升。

据医药保健品进出口商会数据，2024年，美国依旧为我医疗器械第一大出口市场，占比高达24.1%，出口额为117.58亿美元。

中国医疗器械出口产品线覆盖广泛出口品类主要集中于五大细分领域：医院诊断与治疗类、一次性耗材类、保健康复用品、医用敷料类和口腔设备与材料类。

涉及的具体产品包括：注射器、聚氯乙烯手套、医用家具、高端敷料、各类针具、导管、插管、IVD检测试剂、无创呼吸机、口罩、按摩仪、内镜设备及其耗材等。

涉及的上市公司包括，注射器行业链的采纳股份、康德莱、五洲医疗等；一次性耗材与敷料行业的稳健医疗、奥美医疗、振德医疗等；手套行业的英科医疗、蓝帆医疗、中红医疗；内窥镜设备行业的海泰新光、安杰思等；医院诊断与治疗类设备商迈瑞医疗、东方生物、九安医疗、万孚生物、开立医疗、理邦仪器、美好医疗等。

截至目前为止，美国“对等关税”仍阶段性豁免医药研发生产外包（CDMO）和原料药绝大多数品类。

据医药保健品进出口商会数据，2024年，我国原料药进出口总额538.0亿美元，同比增长5.6%。其中，出口额429.8亿美元，同比增长5.1%；进口额108.1亿美元，同比增长7.9%。

其中出口前四大类原料药分别是抗感染类、氨基酸类、维生素类、激素类原料药，四类合计占原料药总体出口三分之一的份额。

从出口国别来看，美国依旧是我国原料药出口第二大市场，为45.2亿美元。由此换算，原料药占我国出口到美国西药类的71.37%。

据美国官方披露的数据，美国80%的原料药依赖进口，主要来源于我国与印度。美国市场95%的布洛芬、91%的氢羟肾上腺皮质素、70%的对乙酰氨基酚，以及40%以上的青霉素和肝素原料药均依赖我国。

西药制剂和生化药品是我国医药出口的“短板”。该部分暂时无与美国市场相关的公开出口数据披露。

据医药保健品进出口商会数据，2024年，西药制剂总出口金额为69.47亿美元，占全年西药产品出口的12.88%生化药品总出口金额为40.17亿美元，占全年西药产品出口的7.44%。

我国出口的西药制剂主要包括各肽类激素、青霉素类、维生素类和抗感染类等。生化药品主要包括肝素、活性酵母、酶及酶制品和人用疫苗等。

涉及的上市公司包括，肝素行业的海普瑞、健有股份等；多肽行业的翰宇药业等；甾体类药物的仙琚制药、新华制药等。青霉素行业的尔康制药、哈药股份、科伦药业和亚太药业等。

国产创新药的对外输出主要通过BD（商务拓展）授权合作形式进行，不直接构成商品销售，因此当前关税政策对其影响极小。

涉及的上市公司包括，药明康德、百济神州、贝达药业、百奥泰、复宏汉霖、传奇生物等。

在进口方面，据Insight数据库，目前在美国生产并进口到中国的药品有140个，涉及规格300多个（筛选条件为NMPA境外生产药品数据中厂商国家/地区为美国的注册证号数据）。

药物类别来看，化药最多，有108个，共计244个品规。其中包括很多明星药，例如阿斯利康的达格列净片、强生的伊布替尼胶囊、礼来的替尔泊肽注射液等等。

生物制品有32个，共计63个品规。其中，单抗类药物最多，有20个，共计35个品规。这些药品大多为跨国药企的原研药，其中罗氏有4款，礼来有3款，强生、辉瑞、百时美施贵宝、安进分别有2款。

中国企业的应对办法

面对美国加征关税带来的不确定性，不少医药企业已主动调整战略，通过拓展海外市场、优化出口结构来降低对美国市场的依赖，以提升整体业务的抗风险能力。

如从事医药外包的药明康德回应表示，关税对公司肯定会有影响，但影响多少现在还极不明朗；公司过去几年不断优化采购供应链体系，同时抓精细化管理和运营，提高效率；在大环境不确定的状态下，公司抓住客户对赋能需求的确定性，最大程度降低关税带来的影响。

去单一市场依赖已成为国内医药企业在出口策略中的共识。以美国为主的单一出口市场在政策、舆论、准入等多重变量下风险加剧，迫使企业加快全球市场的第二曲线布局。欧洲、东南亚、日本、拉美等市场成为出口转向的潜力地。

从事多肽药业务的翰宇药业在回应也表示，“公司也一直计划开拓欧洲或东南亚市场，以降低对美国市场的依赖”，该公司目前对美销售产品主要为利拉鲁肽和部分原料药。

其实有不少企业早已通过在美设厂或前瞻备货的方式，主动降低对出口通道的依赖，将冲击降至最小。制造本地化和供应链全球化配置能力，也成为当前医药和医疗器械企业抵御政策波动的核心能力之一。

从事医疗器械业务的九安医疗与从事肝素产品的海普瑞，便是“品牌出海+制造落地”模式的代表。两者均直接将相关生产线设立在美国，增强了产品本地化合规能力，也避免了高额关税对成本结构性压缩。

九安医疗其美国业务由旗下iHealth子公司负责运营。iHealth不仅在美国创立并完成商标注册，还自建本土工厂，自成立以来持续推出iHealth系列产品。九安医疗表示，目前在美销售的试剂盒、血压计等核心产品并未被纳入加税清单，业务运行稳定，受地缘因素影响较小。未来将继续动态调整供应链的弹性与地域平衡，以提升整体抗风险能力。

同样，海普瑞在美国销售的依诺肝素钠制剂、标准肝素制剂及原料药中，除小部分制剂产品通过出口销售外，其原料肝素原料药（API）已在美国本地生产与销售，由其全资子公司负责，不涉及出口流程。

从事医疗器械业务的迈瑞医疗则采用了“全球工厂+灵活备货”的策略进行前瞻布局。迈瑞医疗回应称，长期以来，公司密切关注美国对华关税政策，积极研讨并实施应对方案。在2024年初美国两次对中国商品加征10%关税前，公司便根据意向订单提前完成在美备货，因此今年在美国市场销售的产品未受到本轮关税政策直接冲击。

同时，迈瑞医疗表示，公司在全球已布局数十个生产基地，包括获得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认证的本地工厂，可为全球客户，特别是美欧市场，提供稳定产品供应。

另一家医药外包企业皓元医药的做法也相似。皓元医药表示，公司在美国之外，已于2023年在欧洲和印度设立商务仓储中心，并积极拓展日韩市场。目前，其海外已完成一定库存储备，可保障在贸易波动中的产品交付稳定。

振德医疗在肯尼亚工厂正式投产；美好医疗在马来西亚投资建设三期生产基地；天康医疗在卢旺达建成的自毁式注射器工厂通过WHO PQ并开始向联合国儿基会供货。此外，心脉医疗、稳健医疗、业聚医疗、奥精医疗、宁波汉科等企业通过海外并购构建本地化网络，进行全球布局。

“向内修炼”更是中国医药企业在全球产业链持续重塑的大背景下的重要生存逻辑。因此有企业选择将重心转向内部运营效率与成本结构的优化，以增强自身在不确定环境下的生存力确定性。

以从事甾体类药物生产的仙琚制药为例，公司在回应中明确表示，当前正聚焦于生产端的提效降本。“我们内部肯定还是要把生产做得更好，把成本做得更低。”这一表态暗示企业正以精细化管理、产线优化和工艺提升等方式，对冲潜在的利润挤压。

此外，仙琚制药还表示，其当前的出口重心主要集中在欧盟和东南亚市场，对美出口占比相对较小。考虑到美国政治环境变化频繁，公司将持续密切关注政策动向，并视情况灵活调整市场布局与产能分配。

在进口方面，国内企业也在积极采取本地化策略应对潜在风险。一家中国创新药上市公司向界面新闻表示，针对具备区域销售权且拥有本地生产权的产品，公司已充分加以利用。以目前公司营收占比最高的产品为例，自上市以来便由其位于苏州的工厂生产。

该药企表示，对于部分进口产品，公司通过全球供应链进行调配，目前主要从美国以外的地区向中国市场供货，因此暂未受到美国加征关税影响。针对仍从美国进口的个别产品，公司也已启动本地生产安排，预计最快明年实现全面地产化。相关产品目前在公司营收中占比仅为个位数，整体影响十分有限。目前公司合作伙伴遍布全球，供应链布局以中国和欧洲为主，未来也具备将制造业务灵活转向中国本地化的能力。